黄海:知识到了最高境界 其实是相通的

前国会议员黄海年轻时候的履历表内容丰富。他先在美国和新加坡商学院任教，后来离开大学到商场吸取实战经验，曾任职于华侨银行的温兄弟和虎豹企业。他也是前南洋理工大学商学院院长。
　　
黄海的下半部人生，一样精彩。50岁以后，仍然孜孜不倦，学习华文、中医，以15年时间考获中医药学博士，并且开设中医诊所，启动文化论坛，致力于中华文化的探索和传扬。黄海在牛车水开设的“仁海堂诊所”近日将正式开张。他接受本报专访，畅谈从“英文人”转为“华文人”，学习华文和中医的历程和想法。

　　 ■记者：黄教授，语文，你掌握了英文和华文；学问，你从工程、经济，到中医药；工作，你从大学教授、企业总裁，到中医师。你的人生经历这么多转折，请问你是怎样掌握这些迥然不同的范畴？

　　 ■黄海：我从小喜欢读书，学习对我来说，是一件快乐的事，也是我的爱好，我对不同领域的学问有好奇心，很有去探究的兴趣。走过这大半生，学习了这么多，我认为知识到了最高境界，其实是相通的。在中医学里有哲学、文学、社会学、管理学、医学，不同领域的学问实为一体。苏东坡就是一位文学家、美食家，还是一位中医师。我的硕士论文研究对象嵇康，更是魏晋南北朝动乱时代，其中一位最杰出的文学家和思想家。他写的《养生论》和《答养生难》，继承了老庄思想和中医养生道理，我是读了他的作品，才建立起现在这套养生理论。最近我在美国认识一个德国人，他什么都会，也在学中医，也有意了解更多有关中医的知识。所以，我认为所有学问都是相通的、相关的，并非迥然不同，各自独立。

　　 ■记者：你是“英文人”，50岁才开始学华文，有困难吗？

　　 ■黄海：困难是一定有的。最辛苦的是年纪大了，记忆力衰退，很多生字，字典查过了，认识了，可是很快就忘记了，字也写不出来。幸好我有一群讲华语的好朋友，大家经常见面聊天，很多生字生词是这样记住的。我认为学习任何东西，兴趣最重要。就像学滑雪那样，也是很困难。初学者会不断跌倒，必须不断爬起来，一试再试，才能掌握滑雪的技巧，没有兴趣的话，很快就会放弃。我对中华文化一直很有兴趣，从前用英文读《红楼梦》、《水浒传》、《唐诗三百首》，可是总觉得不够味。直到50岁那年，才下定决心，利用两个月假期，到北京大学语言中心去学华文。

　　 这两个月学习非常有用。从北京浸濡回来，我竟然可以读《联合早报》了。虽然我的词汇量还不够，却已经不再恐惧华文报纸。我继续请老师补习华文，那年12月，我报名参加汉语水平考试，通过了中级试，表示已经有了入读中国大学的语文资格。第二年我再去北京语言大学浸濡两个月，回来，通过了汉语水平考试的高级试。1997年在新加坡中医学院报名读中医学士课程前，我特地到北京中医药大学去请老师讲学、补习，做好开始钻研中医的准备。可是后来，还是觉得华文水平不够，不能了解中医学深奥的理论，才再去新跃大学选读了和中国北京师范大学合办的汉语言文学学士和硕士课程。

　　 2005年硕士快读完，我开始在北京中医药大学进修博士课程。论文交了，答辩也顺利过关了，题目是《以西方科学哲学角度探讨中医核心理论的哲学范畴》。论文同时将翻译成英文出版，向西方科学家传播中医理论的科学性。

　　 ■记者：你怎么兴起学中医的念头呢？

　　 ■黄海：因为过劳和饮食不当，有个时期我的身体很差，肾阳虚，脾气虚，经常生病，感冒咳嗽久久不好，吃了太多抗生素，身体更伤。后来，我去看中医，经过中医药促进会会长谢木昌医师的调理，我的身体逐渐好转，这引起我学中医的兴趣。谢医师建议我何不去中医学院听课，了解中医理论。我去旁听了几课，觉得很有趣味，就报名做起学生。没想到一晃过了六年，成了执业中医师。学中医，我把身体养好，还把华文学好，这是我始料不及的。

　　 ■记者：你交给北师大的学士论文谈《水浒传》的“义气”，对今天中国政商界的影响，可以谈谈吗？

　　 ■黄海：我认为《水浒传》的主要思想内涵是个“义”字，小说强调的是“义气”，而从古至今，讲义气就是中国人的文化特点之一，它的根源是儒家思想里的“仁义”。梁山好汉是一群讲义气的人，他们之间的密切关系，和今天中国各种团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一类型的。我认为中国政商界常见的“关系”现象，就来自“义气”，而不是送礼请客那么简单。两方讲“义气”，就有了好的“关系”，在社会上有了好“关系”，一切事情就好办了。

　　上世纪70年代，中美建交后，很多美国跨国公司陆续到中国投资。他们在中国营运的状况，显然和很多华侨在中国建立事业的情况不同。美国人开始研究之间的歧异，发现在中国事业辉煌的华侨，如香港的李嘉诚、霍英东，泰国的谢国明，还有马来西亚的郭鹤年，都和中国政商界建立了绵密的“关系网络”。欧美商学院的学者，开始热衷研究中国商界的“关系学”，至今乐此不疲。

　　他们主要以商学理论和个案研究方式，来了解中国“关系学”的意义和使用。我的论文的角度和他们不同，我是从文学的眼光来看“关系”，通过研究《水浒传》里的思想内涵，以及《论语》和《孟子》中的儒家思想，来分析“关系”的渊源。我把阅读《水浒传》，对梁山好汉能为彼此两肋插刀的崇高义气的感受，和我平日与中国政商界的接触、我对“关系”的体会结合来谈。

　　我现在兼职为南大硕士班的学生讲企业管理，主要教他们中国文化和中国管理哲学。“南洋学子（Nanyang Fellows）”班的学生，很多来自越南、印尼、缅甸、印度、巴基斯坦，他们都是国家有潜质的未来领导人。我告诉他们中国儒家文化“礼义廉耻忠孝仁爱诚信和平”等价值观，都是现代企业的管理哲学。对工作的企业忠心，对合作伙伴有义气、讲究诚信，对下属仁爱，人与人相处以和为贵，这些难道不是现代企业追求的至善境界吗？

　　 ■记者：你的硕士论文谈嵇康的养生思想与其文学创作，又集合了你学中医的体会。

　　 ■黄海：我研究嵇康，发现了他写的《养生论》和《答养生难》两篇文章，于是决定把他的文学创作和养生思想牵在一起，这是一般研究嵇康者所没有采用的角度。我认为嵇康的养生思想是他继承了老庄思想并加入了汉代中医养生道理，通过自己的高峻人格和魏晋时代黑暗世界精神压迫碰撞而升华的。他毕生追求自由自在、闲适愉悦，与自然相亲的理想境界。可惜他疾恶如仇、刚肠傲气，豪放不羁，终使他难逃死于非命的厄运。

　　我认为他的医学学问虽然渊博，却忽略了社会就像一个人体，体中有阴阳对立、阴阳互根的必然。道家属阴，儒家属阳，两者看似对立，应是互补。嵇康“越名教任自然”的思想，可看做是以阴克阳的过盛，但要使社会达到平衡，不宜完全排斥名教。如果嵇康了解儒道虽然对立，却必须共存，人生应该追求两者平衡，阴阳调和，他也许就能避过灾祸。

　　 ■记者：你因此常以能不能“阴阳调和”来给现代企业看病。

　　 ■黄海：是的。“阴阳调和”不只适用于管理企业，还适用于国家管理、社会管理。东亚社会重视阴阳调和，刚柔并济，这实在是个大学问，在中国、日本、韩国都很讲究。日本人处事偏阴，说话很间接、含蓄；韩国人处事偏阳，处事比较火爆。中国人处事有阴有阳，和他们相处，分寸要懂得拿捏。我认为偏阴、偏阳，并没有好坏，要看时况。风平浪静的时候可以用阳刚处理法，强硬、透明度高；波涛汹涌的时候则要偏阴，身段放软，灵活处理也许才是最好的方法。我感觉美国候任总统奥巴马有阴阳调和的能力，他可以把两种完全不同的意见糅合在一起处理，刚柔相济其实是管理的最高境界。

　　我给南大硕士生讲课，经常用中医诊断法来看企业的病，他们对我这个讲法很有兴趣。给他们出题做文章，六条题目，有25%的学生选择跟中医管理法有关的题目，让我很高兴。

黄海小档案

● 纽西兰肯特伯里大学工程学士、美国哈佛大学公共行政硕士、美国卡内基梅隆大学经济学博士，曾任教于全美商学院第一的美国西北大学凯洛格商学院和新加坡国立大学商学院。
● 上世纪80年代离开大学，到华侨银行的温兄弟和虎豹企业担任总经理和总裁。
● 1987年至1991年从政，为勿洛集选区国会议员。
● 1994年到北京大学华语中心学习华文。2004年考取新加坡管理学院开放大学部门（现是新跃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学士。2006年取得北师大硕士。
● 1997年学中医。2004年成为执业中医师。今年开设中医诊所，并考取北京中医药大学博士学位。
● 前南洋理工大学商学院研究院院长和南大商学院院长。现仍在南大兼职。